不可忽视的“对比”
——《品质》文本解读突破口的选择
江苏省新沂市高级中学 徐长征
《品质》是苏教版高中语文《必修三》中的一篇课文。小说通过对比手法,小说成功塑造了一位诚实敬业、热爱自己技艺的老鞋匠格斯拉,作品以此表现出底层劳动者身上高尚的劳动道德。
然而,查阅教学参考书、教师教案集、专业学术论文,笔者发现,既往的研究者大都将目光聚焦在白描手法、小说主题、人物形象等问题上,而对小说中对比手法的运用鲜有论及。分析对比手法的运用,可以作为解读这篇小说的突破口。循此路径,我们也可以准确地把握小说的深层意蕴。
一、情节发展——“盛”“衰”对比
小说借助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,通过“我”多次到格斯拉的店铺中去定做靴子,让世人见证了格斯拉的悲剧人生。作者的叙述看起来漫不经心,笔调也极为平淡,但字里行间却显现出了惊心动魄的情感张力。
小说有两条线索,一明一暗,明线是“我”几次去定做靴子,暗线是店铺的兴衰过程,明线为暗线服务。起初的店铺:“店房有两间打通的铺面”,足见店面之大;店铺坐落在“伦敦西区的一条新式街道”,是闹市区里的“旺铺”;生意怎么样呢?“人们走进他的店堂,不会像走进一般店铺那样怀着‘请把我要买的的东西拿来,让我走吧’的心情,而是心平气和地像走进教堂那样。来客坐在那张仅有的木椅上等候。”一般的店铺,“买”与“卖”仅是一种交易,买主还可能有一种“居高临下”之感;在格斯拉的店铺里呢?人们“心平气和”,“走进教堂般”的安静,“决不赊格斯拉兄弟的账”,这是对格斯拉做靴子手艺敬若神灵的尊重的体现,也能够显示出格斯拉兄弟的店铺在顾客心中的崇高地位。当我羞怯地问:“格斯拉先生,做鞋子是不是很难的事呢?”他回答说:“这是一种手艺。”“从他含讽带刺的红胡根上,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。”这微笑中有自豪,有骄傲,也有手艺人的满足感。由此,当年“店铺之兴盛可见一斑”。当然,这些都隐藏在作者平淡随意的叙述之中。
店铺由盛入衰的转折点是铺面变成了一间,这时候的店铺拥挤、暗淡,连橱窗中的那几双旧靴子也“失去了孤高的气派”。这时候格斯拉兄弟的生意怎么样呢?从格斯拉轻描淡写的“人们好像不要结实靴子了”这句话中,可以体味出来结果来:顾客越来越少了。顾客少还有一个原因:“他不让任何人碰他的靴子。他接了一份订货后,要费好长时间去做它。顾客可不愿意等待呀。”
不要简单看待丢掉一间铺面,对格斯拉兄弟而言,铺面就是他们的“命”;失去了铺面,就是失去了生命。“他失掉了另外一间铺面,心里老是想不开”,哥哥是郁郁而死,还是自杀?格斯拉没说,但这已经不重要,重要的是作者精心设计的铺面与人“同生同死”的隐喻。读懂这一点,才是最重要的。在小说结尾,这一间铺面也难以为继了。老格斯拉被饿死了,店铺转租给了别人。兄弟两人,两间铺面,哥哥“铺”去“人”亡,弟弟“人”亡“铺”去。哥哥与弟弟,人与店铺,相互对比,也相互映衬。
综观全文,虽没有情节上的大起大落,也没有人物的激烈举动,但由于文章采用了“盛”“衰”对比的手法,也就使得文章拥有了惊心动魄的力量。从表面上看,店铺由两间变成了一间,直至没有,实际上体现了店铺主人由受人追捧、敬重到逐渐被人冷落、抛弃的悲惨过程。
二、人物塑造——“旧”“新”对比
“格斯拉”是手工业时代坚守道德良心的“手艺人”的代表。小说最后出现的“年轻人”则是大工业时代“顺时而变”、懂得“适者生存”的“新手艺人”的代表,是新时代的“代言人”。一“老”,一“少”;一“新”,一“旧”,在强烈的对比中,我们读到了某些规律性的暗示,读懂了弥漫全篇的“悲剧氛围”!
更重要的是,作者巧用对比手法塑造了一个异于常人的“怪人”。小说最后,那个年轻人用简短的话概括了格拉斯的典型性格:“他是个怪人。但是他做了最好的靴子”。什么叫“怪人”?“怪”者,与众不同而已,格斯拉到底“怪”在哪里呢?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:
一是长相“怪”。在作者笔下,格斯拉这个形象和他的职业、精神糅在了一起了,甚至连他的外貌和靴子也紧紧连在一起。他“有点儿像皮革制成的人:脸庞黄皱皱的,头发和胡子是微红和鬈曲的,双颊和嘴角间斜挂着一些整齐的皱纹……”作者对格斯拉形象的塑造真可谓独具匠心,也让我们窥到了格斯拉做靴子时的用情与用心。
二是经营“怪”。格斯拉手艺高超,却不愿意通过给“王室”服务抬高身价;只承做定货,并不出售现成的靴子;从不登广告宣传自己。
三是原则“怪”。由于大公司的垄断和同行艺人的挤压,格斯拉不得不放弃一间店面,甚至经常断炊,即使这样,格斯拉依然坚持做靴子的三条原则:不登广告,用最好的皮革,亲自做。
四是理想“怪”。格斯拉是一个普通的鞋匠,他的“理想”是做世上最好的靴子,在他眼里,这些靴子不是普通商品,而都应该像艺术品一样完美。他在制作靴子的时候,精神完全投入,当他站在顾客面前,还“像刚从靴子的梦中惊醒过来,或者说,像一只在日光中受了惊动而感到不安的猫头鹰”;当他面对一张好皮革时,他喜欢与顾客一起品评,期待着顾客的赞美;当他面对自己制作的靴子时,即使已经穿在了顾客脚下,仍然满怀爱怜,“把靴子老拿在手里,以立刻变得又批评又爱抚的眼光注释着靴子,好像在回想着他创造这双靴子时所付出的热情,好像在责备我竟这样穿坏了他的杰作”。
这四个方面的“怪”,集中到一点,那就是对品质的坚守——对靴子品质的坚守,对做人品质的坚守,对生命品质的坚守。其他的鞋匠、大公司,他们是怎么做的呢?他们注重店面的装潢,通过给王室服务来抬高身价,利用广告宣传自己,注重产品的时尚而忽视实用,甚至借助别人的产品欺骗顾客。格斯拉死后,店面过户给了年轻人,橱窗里照样陈列着的还是格斯拉兄弟制作的靴子,真是“不体面”!
另外,文中的“我”只是一个线索人物,但又是作者精心设置的角色。“我”是见证者,是作者良心的影子,更是一个寄寓着作者审美情感的理想形象。在“我”的身上,也有两重对比。一是“我”对靴子“结实品质”的“坚守”和“其他顾客”对靴子“注重时髦”的“变化”的对比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“我”何尝不是一个“怪人”?二是“我”曾经买过的大公司生产的靴子和格斯拉制作的靴子的不同“品质”的对比,体现出对老鞋匠坚守“品质”的赞美,对工业时代一些“大公司”诚信缺失和浮躁作风的委婉批判。从本质上来说,我与格斯拉的精神是相通的。
三、社会环境——“手”“工”对比
作者把传统手工业者的生存危机放在大工业生产的时代洪流中,让传统“手工业”同现代“大工厂”形成对比,既揭示了人物悲剧命运的必然性,也使小说获得了更为深广的社会意义。
传统手工业作坊依靠的是手艺和信誉,正如文章开头所述,格斯拉的店房“只有包含他自己日耳曼姓氏的‘格斯拉兄弟’的招牌”,这是用多年的质量、信誉、人格树立起来的“金字招牌”;对手艺人来说,以名字命名店铺,是一种保证,是一种骄傲,更是一种尊严。当年幼的“我”羞怯地问格斯拉“做靴子是不是很难的事呢”?格斯拉回答道:“这是一种手艺。”这时的格斯拉露出了难得的、也是全文仅见的“一丝微笑”。什么是手艺?《现代汉语词典》释为:“手工业工人的技术。”什么是手工业?《现代汉语词典》释为:“只靠手工或只用简单工具从事生产的工业。”这种靠“手艺”来生产的“工业”至少具有三个特点:
首先,“手”是工具,“慢”是特质。用手来完成各种工艺制作,亲手做。无疑,“慢”既是“手工业的特点”,也是成就手艺醇厚特质的基础。俗语说:“慢工出细活”。日本纪录片《寿司之神》讲述了一家“值得用一生去排队”的餐厅,店主和主厨,是八十七岁的小野二郎。在他的店里,“为使章鱼口感柔软,不似橡胶那么僵硬,要对之按摩四十分钟”。格斯拉做靴子也是如此,“除了自己以外,他不让任何人碰他的靴子。他接了一份订货后,要费好长时间去做它。”
其次,“经验”是基础,“手感”是尺度。手艺人在制作产品时,不像大机器生产有很多技术指标,他们主要依靠自身的经验和手感,产品也往往是“私人定制”,是无法复制的“这一个”。
第三,“艺”是安身之要,“德”是立命之本。“艺”是手工业者生存和传承的基础,也是手工业者人格的体现。手艺人的“艺”,往往具有“独特性”,而每一种“艺”的背后又都体现了独特的人格魅力。日本作家盐野米松在《留住手艺》一书中说:“了解素材的特性、磨炼自身的技艺、做出好的东西。这是他们的生活本身,是他们的人生哲学。”王开岭老师在《人生的深味》一文中发出这样的感慨:“这种劳动的认真和严苛的自律,不仅是市场和竞争的需要,更是‘职人’内在的生命要求,是精神驱动和自我修行的结果,他们执行的是自己的尺度,而任何一丝松懈或作弊,都会让其失去自我器重。”格斯拉兄弟宁愿饿死也不愿意改变靴子的“品质”,体现出来的正是“手艺人”源于“精神内驱”的坚守,展现出来的也是“手艺人”的职业特质。
在小说的结尾,作者借“年轻人”之口,道出了格斯拉悲剧命运之源:“他不登广告!他肯用最好的皮革,而且还要亲自做。”与此相反,那些大公司呢?依靠广告,不靠技艺;注重时髦,忽视实用;追求利润,偷工减料;不顾体面,追求速度。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中,格斯拉“不知变通”的坚守才更有意义。
与此同时,作者还暗示了“人”在工业革命时代的“异化”。对于靴子,人们由“心平气和”的“虔诚等待”变为“心态浮躁”的“不愿等待”;由“喜欢结实”的“实用主义”变为“追求时髦”的“形式主义”。在顾客的“变”与格斯拉“不变”的对比中,既揭示了主人公悲剧命运的必然性,也歌颂了以格斯拉为代表的手艺人自我的修行和坚守,从而使小说主题超越了“道德力量”这个泛化的论述,获得了更具普遍意义的审美提升。
对比,是文学创作中常用的一种表现手法。运用对比,有利于充分显示事物的矛盾,突出被表现事物的本质特征。从这一角度来说,研读《品质》一文,如果能够循着对比这一突破口,遵循小说解读的一般规律,遵“路”识 “真”, 大道至简,不用“探骊”,亦可“得珠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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